文/摄影  马不识途

   都知道上海的外滩二十几座高楼大厦被誉为万国建筑博览，那是上海的象征。其实，要说万国建筑博览，上海可不止外滩一处。如果你有兴致，待你从游外滩的亢奋中静下心来，去市西的徐汇区看看，那儿也有一个堪称万国建筑博览的去处。

   徐家汇以东，旧时曾是法租界，特殊的政治外交因素，使得它在动乱的年代成了各路有钱人避乱的世外桃源。人避乱，他们的钱也要避乱，于是在这片土地上争相结庐置业。在租界置业，门槛本来就不低，再加上租界当局规划管理的严格，在衡山路复兴路一带的核心区域，只准建西洋风格的私宅和公寓。于是造就了上海这片闻名于世的富人住宅区。如今，在衡山路及其周边的马路两旁，浓密的梧桐树阴，掩映着数以千计的建于上个世纪上半叶的花园洋房和高档公寓。许多私宅，带有大片的绿化空间，立足于寸土寸金的上海滩，惟有奢侈一词勉强能形容其一二。
    这片西区的万国建筑博览，不同于外滩的高楼大厦。在陆家嘴隔江看外滩，就如看一部超宽银幕的大片，喧嚣，震撼；而徜徉在衡山路一带的梧桐树下，历数着时不时擦肩而过的一幢幢各式小洋楼，那完全是另一种感觉，就像是林下闲坐，品杯清茶，悠悠地捧读一本小书，恬淡而适意。且不论你的阅读兴趣，一概开卷有益。
     如果你对建筑学和美术有兴趣，在这片梧桐树后，你读到的仿佛是一部西方各种建筑风格流派的配图教科书。由上海市人民政府命名的“优秀历史建筑”都挂有铭牌，上面扼要地介绍该建筑的建造历史和建筑风格。一路上欣赏着这些历史建筑的美轮美奂，再要推敲它的风格流派，得有点专业素养。对于大多数认真的游客来说，在赏心悦目之余，无意间却完成了一次亲近西方建筑知识的科普之旅。笼而统之的“洋房”，竟有那么多说道。
    衡山路811号小红楼是法国式的建筑，复兴西路193号则是英国乡村式的；武康路40弄1号唐绍仪旧居是西班牙式的花园住宅，而390号则又是地中海建筑风格。法国的又细分出法国文艺复兴风格的，如淮海中路武康路口的诺曼底大楼（现名武康大楼），而安亭路43号则又是英国乔治时期风格的公寓；东湖路的杜（月笙）公馆展示的是新古典主义风格，武康路的密丹公寓却又是现代派的风格。还有追求新奇、炫耀财富的巴洛克风格，注重线条运用的装饰艺术派风格等等。至于那种既大胆模仿各种风格流派，却又不拘泥于固定程式的则被称为折衷主义的风格，东湖路17号便是。

    走过一幢幢老房子，就好像翻过一页页图册，一次看多了也审美疲劳，拍点照片回去吧。提醒你，拍摄哪幢老房子，一定得把那块优秀历史建筑的铭牌也拍下，否则，带回的是一团胡子眉毛一把抓的“洋房”。

     离衡山路不远，有一条穿行在梧桐树下的小马路武康路，夏日的阳光，从浓密的梧桐叶间漏下，播洒在一律明黄色的街墙上，影影绰绰，会叫你少了一份清醒，多了一点梦幻。这是上海现今保存最好、至今洋溢着当年浓郁的欧陆风情的街区之一。是一条集中了众多优秀历史建筑、积淀了深厚历史文化内涵的百年老街。393号是黄兴的故居，这位与孙中山被并称为“孙黄”的民国开国元勋，英年早逝，41岁就在此走完了叱咤风云的一生。现在故居的一角，一处富丽堂皇的二层大厅，被辟为徐汇老房子艺术中心，推门进去，你可以享受到工作人员道一声“欢迎”的礼遇，虽然在别处也常听到，但这里是真欢迎你，而不是惦记你的银子。在这里，或慢步浏览老房子水彩画和模型展览，或斜靠沙发翻阅丰富的图文资料，幽静而高雅，确是一个难得的好去处。
    武康路在还叫做福开森路的60年前，曾住过不少达官贵人，有的就没能从这里走出去。除黄兴系病故外，还有一个唐绍仪，唐是清末民初的一个传奇人物，官派留过洋，追随袁世凯受到清廷重用，1904年，作为全权议约大臣，赴印度与英国代表谈判有关西藏问题。唐坚持民族立场，力主推翻英国与西藏地方政府签订的所谓《拉萨条约》，1906年4月，中英签订《续订印藏条约》，挫败了英国妄图将西藏从中国领土中分割出去的阴谋，维护了中国对西藏的领土主权。唐在民国初年加入了同盟会，袁世凯被推为大总统，唐贵为民国第一任内阁总理。只是由于与袁政见不合，在任上没有坐满三个月。唐堪称古今中外能上能下第一好干部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总理当过，却没有不屑七品芝麻官，1929年有滋有味地当上了中山县县长，且敬业得努力争创全国模范县。在日军侵华期间，因担心其与日伪合作，在未掌握确凿证据的情况下，国民党军统将其暗杀了事，这是几个乔扮成古董贩子的特务混进武康路40弄1号唐绍仪寓所干的，那是一幢西班牙式的花园洋房，时在1938年9月30日。
    高安路18弄20号是荣德生（荣毅仁父）私宅，1946年4月25日，这位面粉棉纱双料大王在弄口遭绑架。绑匪勒索50万美金，荣家选择报案，结果前后出血了60万。

    尽这么读老房子，未免沉重，翻过一页。武康路210号，这是一幢西班牙式花园住宅，建于1932年。住宅紧贴路边，二层在大门上方和山墙上各有一个小阳台，大小刚可容两人。于是有好事者联想到罗密欧跳上的朱丽叶家的阳台，罗密欧阳台就这样叫开了。给这条美丽但充斥着老气横秋的故事的老街平添了一丝浪漫的亮色。这确是西式建筑的长处。设计个阳台，比中式建筑，硬是给热恋的男女多出一个绿色通道，可怜我们的张生，只能爬墙。
    听说丁香花园浪漫。坐落在武康路口华山路849号的丁香花园是上海花园洋房中的极品，原是清末重臣李鸿章旧宅。房子花园漂亮，丁香花园的名字又起得艳，人们总想从中挖出点浪漫的元素来。一说李鸿章金屋藏娇的姨太芳名丁香，二说这金屋藏娇的主是李鸿章之子李经迈。且不说这些演绎是多么无稽，就是确有其事，也不会给漂亮的丁香花园带来什么罗曼蒂克，倒反而有点冬烘。留连在诗画般的丁香花园，耳边闪过戴望舒的声音：“撑着油纸伞，独自/彷徨在悠长、悠长/又寂寥的雨巷/我希望逢着/一个丁香一样的/结着愁怨的姑娘/它是有/丁香一样的颜色/丁香一样的芬芳/丁香一样的忧愁/在雨中哀怨/哀怨又彷徨”。真希望，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的姑娘。
    梧桐树下的老房子，是一部建筑学；翻着翻着，是一本历史传奇；翻着翻着，又是一首浪漫的诗。